▲《索尔之子》剧照
《被淹没与被拯救的》是普里莫·莱维的最后一部著作,一共收入了八篇文章。莱维从1975年便开始写作此书,到完成共历时10年。1984年此书出版时,正当拒绝承认犹太人大屠杀的历史修正主义在欧洲泛起,此书起到的驳斥作用使它格外受到各界读者的重视。
莱维最初的写作动机是,随着岁月的流逝,大屠杀记忆变得越来越模糊,他必须站出来做见证。20世纪70年代中期为止,莱维已经在大约140所学校做过关于大屠杀的演讲。在与年轻人的接触中他发现,在他们眼里,“二战”和“二战”期间发生的骇人听闻的极权罪行早已成为过去,是再也不会发生的事情了。这些年轻人不但不了解奥斯维辛,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了解奥斯维辛。灾难见证因此对他们有特殊的教育意义:“青年一代必须倾听我们的述说:因为我们集体性地见证了一个至关重要、出人意料的事件,而至关重要正是因为出人意料,任何人都没有预见到这一事件的发生。它的发生违背了所有的预言……它可能发生,它可能发生在任何角落。”莱维要提醒世人,尤其是青年人,纳粹造成的灾难发生在不久以前的过去。他记录的不是古代史,也不是像基督教殉道者那样的传说历史,而是与今天人类息息相关的人道灾难历史。记忆和见证这样的历史是为防止在未来再发生同样的人道灾难。▲作者: [意] 普里莫·莱维 译者: 杨晨光|出版: 三辉图书、中信出版社“最糟的人,那些最适应环境的人,幸存下来;而那些最优秀的人都死了。”
在《被淹没与被拯救的》之前,莱维的许多著作已经使他赢得了大屠杀幸存者记忆代言人的声誉,但是,他对记忆和知识,对他自己作为一个见证者的正当性都抱有怀疑。他说,集中营的历史几乎没有例外是由像我这样的人书写的,我们并没有沉沦到底,那些沉沦到底的都没有能够回来。这种沉痛而带有讽刺意味的感觉是莱维见证和回忆的主调,它直接包含在《被淹没与被拯救的》这个题目之中,这个题目也是莱维《这是不是个人》第九章的标题。原来的书题是I sommersi e i salvati。“i sommersi”一语来自但丁《炼狱》第20章第3节,是一个比喻的说法,指的是那些在精神上和肉体上都已死去,因此沉沦到地狱底部的芸芸众生。莱维用这个说法来指那些去了另一个世界,而终于没能再回来向人世间报告的人们,这里又有《圣经·旧约·约伯书》里的意思。那些再也没有回来的人们便是莱维在集中营中的难友,他们死了,再也没有机会回到人间来做见证:“他们是常规,而我们是例外。”不仅如此,消失于灾难的杀戮,再也回不来的人们,往往是最好的。而那些得救的、存活下来的,少数是因为幸运,而大多数是因为他们最能适应已经非人化了的恶劣环境,因此是人类中最糟糕的。“那些最糟的人幸存下来:自私者、施暴者、麻木者、‘灰色地带’的合作者和密探们。这并非一定之规(集中营里没有一定的规律,人类的行为同样也没有),尽管如此,这仍然是一个规律。”莱维在《这是不是个人》里说,15万底层囚犯存活下来的只有数百人,活下来的主要是医生、裁缝、鞋匠、乐师、厨师、年轻英俊的同性恋者、集中营主管们的朋友和随从。莱维也是一个幸存者,至于他自己,他说:“我感到无辜,没错,因为我也是‘被拯救者’中的一员,所以通过我的眼睛(还有其他人的眼睛)永远寻觅一个为自己辩解的理由。最糟的人,也就是说,那些最适应环境的人,幸存下来;而那些最优秀的人都死了。”莱维通过他自己和其他受害人的眼睛来观察集中营的灰色世界,做见证给他带来令他困惑、痛苦、始终无法释怀的感觉。那就是,一方面,他需要从他的见证得到一些普遍的结论(以便对后人有所帮助),而另一方面,他所记忆和需要分析的现象和现实太复杂、太暧昧,一不小心就会陷入简单化的黑白两分“成见”,丢失那种本是“灰色”的真实。因此,“理解”成为见证似乎难以达到的目标,而“交流”既是试图解决这个问题,却又加深了这个问题,使它变得更加困难。在《被淹没与被拯救的》的所有文章中,都有两个同时存在的莱维,一个莱维在害怕自己不能被读者充分理解,而另一个莱维则在坚持与他们交流,他在本书“交流”一章中说:“我从来不喜欢‘无法沟通’这个词。”但是他又说:“从交流的角度(事实上,无法交流的角度)上,我们幸存者有着一个特殊的经验。”《被淹没与被拯救的》所传递的正是这样一种几乎无法交流而又必须交流的特殊经验。传递任何过去的其他人道或极权灾难的特殊经验,也都是这样。《被淹没与被拯救的》是莱维写得最沉重的一本书,既超出又符合他的一贯风格。书中罕见地流露出他只是在诗歌里才有所表达的激情,但基调仍然是一种局外人式的冷静和怀疑。他的冷静思考使他对善与恶、正与邪、加害与受害等等的绝然区分抱有怀疑。他要告诉读者的是,用黑白二分看世界的方法是危险的。在极端的处境下,人性变得模糊,人的行为也失去了可辨的轮廓,绝大多数人并不要么是魔鬼般的害人精,要么是圣徒般的受害人。无论是道德或行为,人都生活在一个黑白不明的世界里,这个世界是一个充满了暧昧与矛盾的灰色地带。在本书“罪之记忆”“灰色地带”“无用的暴力”“德国人的来信”和“结语”中,莱维都不断让读者看到,除了少数例外,纳粹冲锋队员并不都是魔鬼,他们的恶毒不过是常人的恶毒,他们的愚蠢更是常人的愚蠢。他们由于受到纳粹教育和宣传的洗脑,心灵和思维被彻底扭曲,成为在极权组织化体制中作恶的螺丝钉。如果施害者不是妖魔鬼怪,那么受害者也不是圣人般的殉道者。受害者也是平平常常的人,除了少数例外(那些近乎殉道者的少数人),他们中的大多数也和施害者一样被极权统治侵蚀和扭曲,也是丧失了灵魂的可怜虫。在人性扭曲的灰色世界里,囚犯对囚犯的侵犯甚至会超过德国人所做的。“那些集中营新来的囚犯不可避免地感到震惊。他们所突然坠入的这个世界是可怕的,没错,但同样不可理解,不符合任何简化模型。敌人在四面八方,也在内部,而‘我们’迷失了它的限度;相互对抗的派别不仅是两个;人们不能发现一条(唯一的)战线,而是许多,可能无数条混乱的战线,横亘在彼此之间……新来的囚犯在寻求盟友时,往往马上遭致集中的侵犯。现实是如此残酷,以致立刻导致人们抵抗能力的崩溃。”莱维让我们看到的是极权统治下几乎所有人的集体灵魂崩溃,集中营成为这种地狱式统治的最极端的缩影。“相信地狱般的纳粹体制可以使受害者的灵魂得以净化,这真是一个天真、荒唐的历史性错误:这个体制损害他们的道德和尊严,同化他们。”在这样的世界里,不只是施刑人,受害人同样也被极权之恶所挟裹。这样看待受害者的阴暗人性,有着犀利的剖析力量,但也可能产生负面效果,让敌人(加害者和他们的辩护者)高兴,而让朋友(受害者和同情者)痛苦。莱维不是不理解这些,但他同时知道,如果我们要认识人类,要知道如何保卫我们的灵魂,就必须面对人性阴暗和丑陋的一面。他引述19世纪小说家和诗人亚历山德罗·曼佐尼(Alessandro Manzoni)的话说:“内奸,压迫者,所有那些以某种方式侵害他人的人,是有罪的,不仅因为他们所犯的罪行,也因为他们扭曲了受害者的灵魂。”权力腐蚀施害人,同样也腐蚀受害人,使他们变成另一些受害人的施害人。但是,加害人和受害人毕竟是有区别的。莱维反对“我们都是受害者或凶手,而我们自愿地接受这些角色”的说法。他坚持认为:“把杀人凶手同受害者相混淆,是从根本上蒙蔽我们对于公正的需要。”“我不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在我的内心深处是否也潜藏着一个杀人凶手,但我的确知道,我是一个无罪的受害者,我不是凶手。我知道这些凶手存在过……把他们同受害者相混淆是一种道德疾病,一种美学上的故弄玄虚,一种同谋的邪恶信号。”“唯一的正义是我们人民的进步,唯一的事实是元首的指示。你们(还能)希望我们做什么?”莱维的见证中有冷静的人性剖析,还有一种属于弱者的道德哲学力量。冷静的剖析和平凡低调的道德哲学会对读者产生理性教育的作用。不仅如此,莱维见证的羞耻心也能起到教育作用,但与理性教育不同,它更诉诸情感而不是理智,更发自良心的感受而不是哲学的思考。羞愧的情感教育对一般读者比较有效,他们虽然未必有成熟的认知或深入的思想,却不缺乏卢梭所说的那种人类基本的同情心(compassion)。有思想认识和哲学思考未必就能有所行动(想得越多甚至可能越没有行动),对于促使思想者从思考转向行动,情感教育是非常可贵的。然而,莱维清楚地知道,对没有罪恶感的人谈罪恶感是徒劳的,羞耻的情感教育对他们也难以发生作用。反倒是那些没有作过恶、没有犯过罪的,在大屠杀过后会更加因为羞耻和罪恶感而灵魂不得安宁。在运用羞耻心的教育时,莱维非常小心而有节制,因为他知道,过度使用羞耻教育,效果会适得其反。然而,即使不过度,诉诸羞耻心仍可能造成强烈反弹,尤其是对那些曾经充当过加害者的人们。羞耻心是接受了伦理教育的结果,如果不是从小接受正常的伦理教育,一个人并不会自然而然就有羞耻心,更不会对自己的坏行为有罪恶感。因此,作为一种教育手段,羞耻心对最需要接受羞耻教育的那些人的作用是非常有限的。莱维对此指出:
“仍有一些人,在面对他人或自己的罪行时,却视而不见,不为所动。这是大多数德国人在希特勒统治的12年里的所作所为,自我欺骗,将不视作为不知的手段,而不知则减轻了他们同谋或纵容战争的罪行。”对这样的加害者,批评他没有罪恶感,他就会进行反击,反诬这是批评者在不公正地进行“集体罪恶”指责。典型的强辩之词就是,德国人或党卫军并不个个都是坏人。为了避免与这类强辩之词纠缠,莱维从来不用“某某人,你为什么不忏悔”这样的语气讨论羞耻心和罪恶感的问题,也经常用“德国人”而不是“纳粹”来称呼集中营的管理者。这种低调和理性反倒加强了他的说服力,使不少曾经与德国人合作的人们多少感觉到自己对一些事件所负有的道德责任。他们的这种感受是来自对自己行为的反思和否定,而不是由于莱维对他们做了什么道德指责。莱维避免用罪恶感来进行道德责备,因为这种责备的效力有限,乃至完全无效。在许多情况下,如果弄错了对象,这样的责备还可能根本就是无的放矢。莱维自己就常受到别人的道德责备,被问到这样的问题:在集中营里的他,还有其他犹太人为什么不逃跑?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事先”躲避被捕?这样的问题在暗示,受害者至少应当为他们的命运担负部分的责任,他们的羞耻感是咎由自取。莱维并不回避犹太人的软弱,但他也耐心地解释,受害人事实上不应该为他们的不幸遭遇担负罪过。在“成见”一章中他说,逃跑也许确实可以“洗刷被监禁的耻辱”,然而,“关于囚禁和逃脱的这种刻板印象与集中营里的情况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在集中营的极端处境下,人并不是自己命运的主人,在大多数的情况下,他们的行为是身不由己、力不从心的。对那些生活在集中营世界里的犹太人,“逃跑是困难并极为危险的。德国人不仅摧毁了他们的意志和道德,还借助饥饿和虐待使他们虚弱。他们当牛做马,却深知在德国人的眼中,他们的价值连牛马都不如。德国人剃光了他们的毛发。人们一眼就能认出他们肮脏的囚衣。他们的木鞋使他们不可能迅速、安静地走动。如果他们是外国人,他们在集中营附近既没有熟人,也没有切实可行的隐藏地点。就算他们是德国人,他们也知道自己在严密监视之下,也在目光敏锐的秘密警察的档案之中,而且在他们的同胞中,很少有人敢于冒自由甚至生命的危险为他们提供避难所”。在纳粹统治的天罗地网里,“即使他们能够设法穿过带刺的铁丝网和电网,避开巡逻队,在警戒塔上配备机枪的哨兵的监视,专为追踪人的气味而训练的军犬,他们又能往哪个方向逃呢?谁又能为他们提供避难所?他们是世界之外,由空气组成的男人和女人。他们不再有祖国(他们已经被剥夺了公民的身份),也没有家”。比起受害者们,那些加害者和施刑人才是更应该受到羞耻心责备的,但是,他们却常常用逃避和更改记忆的方式回避这种本该来自羞耻心的责备,“有人故意说谎,冷静地编造事实,但多数人则拔锚、启航,暂时或永久地,远离真实的记忆,为自己编造一个方便的事实。对他们来说,过去是一种负担,他们为犯下的罪恶(或遭受的痛苦)感到厌恶,愿意用另一份记忆替换真实的过去。”对于那些逃避有罪记忆的人们来说,“被洗脑”反而成为他们自我开脱的方便理由。莱维以耶路撒冷审判的艾希曼和氢氰酸毒气室的发明者鲁道夫·霍斯为例指出,几乎所有的纳粹军人都以相同的理由来为自己做无罪辩护:“人们一直教育我们绝对服从、等级观念和民族主义的思想;我们被灌输了种种口号,被仪式和游行冲昏头脑;人们告诉我们,唯一的正义是我们人民的进步,唯一的事实是元首的指示。你们(还能)希望我们做什么?”在对有罪行为的记忆中,“诚实”和“自我欺骗”之间的区别是模糊的,那些被带上法庭的罪犯常常会说“我不知道”和“我不记得”,有的是故意撒谎,有的则是因为决意放弃这段记忆,并通过否认这段记忆来逃避罪责,“在说谎时,他就像一个完全入戏的演员,与他的角色化为一体”。▲1938年10月希特勒乘车穿过人群 图源:Wikimedia Commons在受害者中也有不愿记忆的,但与加害者的情况不同。在受害者那里不存在欺诈的行为,“任何曾遭受过不公正待遇或伤害的人,不必精心编织谎言,为自己开脱并未犯下的罪行。即便如此,由于一种看似矛盾的机制……他也许会为此深深感到羞耻。但这并不能否认受害者也会出现记忆更改这一事实”。羞愧对人的记忆起着至今尚未被人们充分了解的多重细微影响,莱维的剖析也许只是走出了第一步。莱维引述说,党卫军喜欢这样嘲笑囚犯:“不管这场战争如何结束,我们都已经赢得了对你们的战争。你们没人能活下来做证,就算有人能幸存,世界也不会相信他的话。”莱维拒绝在这样的魔咒下度过他作为幸存者的一生,他要用自己的见证证明,只要坚持记忆,这样的魔咒是可以破除的。莱维的许多作品都记录了他的大屠杀记忆,但他并不愿意人们只把他看成一位“大屠杀作家”。他想成为一个“作家”,一个不需要“大屠杀”“意大利”“犹太”这类附带词的作家。除了大屠杀记忆之外,他还创作了诗歌、散文、科技小说和一部关于“二战”中犹太人战士的小说。他虽然珍视自己的私人生活,低调行事,还是接受过数百次的采访。他的大屠杀证词不只是“做见证”,而且是对人的行为及其道德理由的伦理思考,这是一种对后人富有人文价值的思考,它虽然受到古典人文主义的影响,却清醒地看到,在遭受极权主义的统治后,人类对自己的价值及其可经受考验的程度,应该有新的认识。剑桥大学教授戈登在莱维那里看到一种基于“平凡美德”的伦理。莱维作品中的平凡美德大多是人的基本存活所需要的:谨慎小心、急智机灵、运用常识和动手能力、见机行事、不死板、善交朋友、长记性。在莱维那里,不以牙还牙不是因为有神的教诲,被人打了一边脸,再把另一边脸送上去,而是当囚犯就必须要避免吃眼前亏,这才不至于小不忍而乱大谋。交朋友也不是因为亚里士多德把友情看成最高的德性,而是因为遇到事情需要有个帮手。在人类世界经受了地狱之火以后,人对自己的软弱和人性缺陷有了惨痛的认识,变得谦卑而现实,却能怀着羞耻心,拒绝就此堕落下去。在莱维的作品中有一种产生于奥斯维辛却适用于后奥斯维辛,产生于极权却适用于后极权的伦理价值。在这个伦理价值中,平凡美德不是要抛弃诸如英雄主义、勇气、力量这样的传统“英雄”美德,而是要赋予它们在极权处境下或后极权时代的特殊含义。这与波比欧所说的“弱势美德”颇为相似。与弱势美德相对的是“强势美德”,强势美德常与历史进步和公民政治联系在一起,而弱势美德则总是伴随着被侮辱、被损害、被践踏的弱者经历。弱势美德不能使人成为英雄,也无法使人充分高尚,它只是帮助人活在人性道德的灰色地带,而不致完全绝望或彻底堕落。但这不是弱势美德的错,弱势美德本身就是极端环境的产物,它之所以还有价值,是因为今天还有许多人仍然生活在令人屈辱的极端环境之中。奥斯维辛迫害了莱维,成就了莱维,也最终毁灭了莱维。莱维一生从未走出奥斯维辛,但他也并非从未拾起对“人性的希望”的希望。四十余年来,莱维持续以不同角度、载体、形式,反思(反抗)奥斯维辛。人类“从未真正走出奥斯维辛”。今天奥斯维辛不仅需要被反思,甚至相比其他“历史节点”更值得被反思——近两年,强人对权力集中的渴望,民众对乌托邦的向往,世界政治“两极化”的趋势,愈演愈烈,以至于有人说,历史上奥斯维辛的灾难,正在以“电子镣铐”的方式重现。奥斯维辛绝不只在战争等极端状态下出现,真正的奥斯维辛常以某种高尚的名义,从“极端状态”升级为“生活常态”。这也是我们今天必须重读莱维的根本原因。为此,维罗阳光携手先知书店诚挚推荐 “莱维作品集”,作为集文学、故事、思想、亲历为一身的作品,是奥斯维辛时刻面临卷土重来的时代,一套书架上必不可少的收藏经典:◎ 作者被誉为“意大利国宝级作家”,“反思奥斯维辛第一人”莱维既是“奥斯维辛第174517号囚犯”,又可以被称为“奥斯维辛第1号记录者”。他曾自叙,早在置身“充满刺骨的寒冷和警惕的眼睛”的集中营内,他就险些冒死将其记录下来。经历奥斯维辛的炼狱后,莱维决心以毕生记录、还原“奥斯维辛的真相”。四十余年来,莱维持续以回忆录、小说、诗歌、访谈的方式,将有关奥斯维辛、有关极权主义的著作一部一部展示给世人。他希望无数人“亲眼看到强权主义背后的地狱”、反思躲在奥斯维辛背后的文明隐暗面,避免重蹈覆辙。他本人因此被誉为“意大利国宝级作家”“反思奥斯维辛第一人”。◎ 文学+故事+思想+亲历,直抵现代文明最可怖劣疾的深层肌理莱维的独特,不止因为他是奥斯维辛的亲历者,更源自他的深刻。但是,这种深刻不只来自他拥有与阿伦特、鲍曼等思想家相似的洞见,更在于——他深知思想类著作难以写尽奥斯维辛的丰富性、故事性、多样性,从而选择以小说、诗歌、访谈录、历史笔记、杂文等“文学纵观视角”持续书写奥斯维辛。莱维从文学的角度,将精彩而沉痛的故事与深刻的思想,甚至自己在奥斯维辛的苦难经历,融为一体:他具有博物学家的好奇心、又兼容观察学者般的视角;他拥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文学天分,他对奥斯维辛的洞见,让他的作品穿透了单纯的大屠杀,直抵现代文明最可怖劣疾的深层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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